《她和他》(无删减稿)
◎张明敏
天与树
人生犹如一本厚重的书,里面总有一些故事,能让人动容。
————写在前面的话。
年的时候,她24岁,受邀从湖南到北京参加当年的央视内部年会。
晚上有同事打来电话,低沉着声音跟她讲:有人要跟你谈谈。
进屋后,她看到一屋子的男同志,十分惊诧。心里暗忖:怎么全是男的呀?
他给她倒水,让她不必拘谨,她接过凳子坐下。她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起来,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坐在他们中间,温文儒雅。大家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,从工作到家庭,气氛很融洽。她慢慢变得不那么紧张。
他问她:你喜欢谁的音乐?
她答:平克·弗洛伊德。
他又问:华人的呢?
她答:罗大佑。
整个见面,他就问了这两个问题,再无其它,只在快结束的时候对她说了一句“这是条很长的路,你要做好长跑的准备”。
离开的时候,她问打电话给自己的朋友,怎么全是男的呀,吓自己一跳。朋友答:他这个人什么都彪悍,就是不习惯跟女生单独讲话,硬是让我们留下来陪着他。
由于之前做的都是主持节目,所以刚到他的节目组的时候,她是很辛苦的,加上学历较低,又没有任何新闻经验,日子并不好过。一度坚持不下去的时候,她甚至想过放弃,每每这个时候,她总是想起少女时代的自己,那么努力的想进入央视,梦想的力量是很强大的,谁说不是呢,于是她又生生的坚持了下来。
央视虽大,但受制于传播体制的影响,深度独立新闻的空间其实并不大,他当时是制片人,压力比谁都大,但又不能对她拔苗助长,有时犯了错同事们会笑她,他看到了,没吭声,轻轻的掉头走开,她觉得委屈,她不知道,人是他招来的,他也并不好受。
女孩子都爱美,记得有一次,她穿了裙子去上班,刚走到办公室,他便看到了,于是把她叫了过去。
回去把衣服换了。他说。
哦。她不情愿的回答。
当时她并不理解,觉得他太较真,直到多年后再次跟他聊起这个事,她才明白了他的苦心:心随物易,他是怕她柔弱,怕她不能在这个残酷腥烈的职场上好好的生存下去。
可能是因为节目组大多同事都是男性的缘故,在她的印象中,他从来都不懂关心女生,也似乎从不懂得如何安慰人,直到有一天深夜,她加班在办公室剪片子,他回办公室取东西刚好看到,于是推开门走进来对她说了一句:人们所谓幸福的岁月其实往往是痛苦的,只不过回忆起来非常美好。加油!
她愣了一下,莫名的有些感动。
嗯。她点了点头笑着回答。
印象最深的是,有一阵子她特别忙,白天采访、拍摄,晚上写稿、剪辑,这样高强度的忙碌持续了大半个月,她整个人都被透支了,然后有一天她坐在办公室挠头,是的,她连结尾评论都不会写了,怎么写都通不过,领导等着审,她就这样瞪着眼呆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屏幕发呆。
他进来递给她一张纸,是他替她写的串场词。
有一次,她们聊天。
他说:做新闻很简单,看起来无非就是拍摄,对话,总结。但是要做好新闻又很难,需要照顾平台的框架,又要忠于新闻事实本身,多半好的新闻人都像是蔡元培说的锅里的鱼,被人两边煎,保守派觉得你冒进,激进派觉得你迂腐,加上地方新闻机构为了抢头条各种摆拍作假,尽是表面功夫,让新闻事件的参与者说不出想说的话,颠倒了黑白,蒙蔽了视听。
是呀,我们就是这鱼,因为喜爱这一行,才不怕这煎熬。她附和。
年,在她主持的央视年会上,轮到他发言的时候,他上去讲了这么一句:我们忠诚的是新闻,不是任何领导。台下全是领导,台下安静极了。
她赶忙打圆场:是呀,新闻从来都是呈现,而不是包装和评判。我们要做的,是还原新闻事实本身,以及,这新闻背后,每一个真实存在的灵魂。
再后来,她们的节目大获成功,家喻户晓。台前幕后,她们成了很好的搭档,新闻的赤子。
最后,我想用他弹的那首胡德夫的《匆匆》来结束这段故事。
“初看春花红,转眼已成冬,匆匆,匆匆,一年容易又到头,韶光逝去无影踪……匆匆,匆匆,莫等到了尽头,枉叹此行成空……”
她的名字,叫柴静。他的名字,叫白岩松。
人与人有千百种遇见,感动也各不相同。有一种遇见,名叫贵人;有一种感动,名叫纸条。多年以后,柴静一直保留着那张纸条,那张在她人生低谷时,朋友给她的稻草,那根如同新闻抵达一般,带她抵达梦想的彼岸。他们都有优秀的人格,一个能助人,一个懂感恩。
作后结评:做新闻记者不能想着自己,得忘了自己。柴静在以一个善良的记者身份阅读中国,而我们中国的大多数网友们,却在以一个审判者的身份阅读柴静。(全文完)